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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札记——外祖母的高粱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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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 由 -_- 周三 八月 27, 2014 10:22 am

在我课桌的一角,有几颗布满皱纹的拇指指甲大小的暗红色高粱果儿安静地躺在一只不大的玻璃瓶子里。那乱如麻的高粱果儿秧已由青绿转为枯黄,在瓶里蜷缩着。几片褐色的叶子厌倦了老藤对他们的束缚,慵懒的躺在瓶底,舒展着身子。两条不愿屈服于小瓶的果秧高傲的仰着头,探出了瓶口,向着窗外的阳光平行延伸,就像那条通往家的铁轨,载着我的心回到了那个说不出滋味的夜。
几天前,我与母亲乘火车回得耳布尔看外祖母并在那里住上半月。得耳布尔位于大兴安岭北段西坡,坐在火车上,就感觉是在林间穿行。随着一声刺耳的汽笛,绿皮火车慢慢减速,停在了那个年久失修的破旧车站旁。
外祖母家住在离车站不远的一座平房里。房屋是泥土混着枯草堆成的,木头做的房梁,薄瓦搭的顶棚,一圈樟子松木的围栅给小屋圈出了前院和后院。院子里是碎砖铺的地,碰上个阴天下雨,从砖缝里钻出的滑溜溜绿茵茵的苔藓就活跃起来,成群结伙长得满当院都是。前院里有个木头搭的仓房——就相当于我们的冰箱,规规矩矩的摆放着各种杂物与粮食,把小小的仓房挤得满满登登。仓房西侧是一堆高高垛起来的半圆形柴火柈子。顺着屋西面的羊肠小道能通到后院,后院是一小块地,里面种的是外祖母悉心呵护的几颗黄瓜和茭瓜——都已长得及胳膊粗了。屋后窗台下,瓜地前,是两株栽在花盆里的西红柿,刚刚有几个橙黄色的果儿。这里的房屋虽然是平凡甚至有些简陋的,但它能遮风避雨,能给你带来家的氛围,家的温馨,家的味道。
外祖母在柈子堆旁的两个大铁盆前忙活着,她正在给表哥前两天上山采的松树塔儿挑籽,木鳞已经堆得冒了尖,松子也有了大半盆。每逢这个时节,外祖母总是一天一天这样忙活着。
半个月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我刚刚熟悉了这里的生活,就要与这里挥泪告别了。
晚饭过后,我和哥哥站在院门口聊天,外祖母仍旧在一旁挑籽。
“这趟来你是真没白来,大兴安的山货基本上吃了个遍。说说,爱吃什么,等下了霜哥再跑趟山,给你整点儿好吃的邮过去。”哥哥嗑着松塔,望着连绵起伏的远山。
“嗯,在这儿住了半月,该尝的都尝过了,只可惜高粱果儿还没有熟……”我捧着一把松子,边吃边喂着脚下的一只桦鼠子。
“高粱果儿么,是要等下霜后的,过些日子我上山碰碰运气,没准能采个方便袋子的。”
“今年不知怎么,还没有熟,真是想现在就能吃一次啊。”
我万万没想到我随口一说的话,竟被旁边这位整日忙着干活一言不发的老人当了真,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她的银白色头发上。
在这个没有路灯的小镇上,天黑就意味着必须停下手头的活儿,无论多么紧急的事情都要等太阳再次出升后再做。太阳走了,留给这里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夜。
因为明天还要早起赶路,我早早的睡下了。可是隔间屋里的外祖母,正穿着外衣,向院外走去。
外祖母今年少说也有70岁了。因为往日的操劳,在她稀疏的头发中几乎看不见黑色。时间毫不留情地命令着一道道皱纹爬上她的脸和粗糙的双手。外祖母瘦极了,在握她的手时,像是握了一把细柴火。她不爱说话,少言寡语的。但她十分勤快,衣服虽然土气但很干净,灶台每时每刻都是一尘不染的。她好像是把所有的语言都表现在她的行动上了。
外祖母摸黑来到了火车站,走下月台,沿着那两条长长的青白色铁轨下到铁路一旁的草甸子里。在白天,我是来过这里的,铁轨下的枕木周围全是见棱见角的石头,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这些尖锐的石头绊倒。铁路的东侧有一大片草甸子,人们轻易是不去那儿的。在走草甸子的时候,如果不能踩到一大簇草的正中心,就有可能踩进水坑里。弄湿了鞋子到是小事,脚下一滑摔个马仰人翻就是大事了。每每我不小心走入了草甸,都会提心吊胆,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步也不敢挪。外祖母踩在一簇草上,慢慢蹲下身,伸出那双粗糙的手在草丛中摸索着——寻找高粱果儿的秧。摸秧的时候,很容易碰到遍地生长的刺毛球——一种类似苍耳的植物,一旦碰到了它,它就会死死勾住人的衣服,也有可能刮破手。好不容易摸到一株秧,外祖母边更加谨慎,一手紧紧攥住,另一只手逆着秧生长的方向捋下去。这个过程需要绝对恰当的力度,如果力气稍微大了些,秧子有可能被拽断,在如此漆黑的夜里,想要找到断掉的那部分秧子比登天还难;而如果用的劲儿不够,就有可能只弄下来几片叶子和一手的泥。从一株秧子上大概可以弄到10颗果子左右。就这样,外祖母从火车站一直摸到了距离站台大约有一里地的涵洞,又从涵洞摸回来。这段平常只需要走10分钟的路,外祖母一去一回用了3个多钟头,她找的很细致,几乎没有一株高粱果儿秧子能逃出她的手。得耳布尔的夜是寒冷的,即使穿着外衣也会打哆嗦。外祖母怕把高粱果儿碰坏,脱下外衣把这些来之不易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在回家的路上,不知她又摔了多少个跟头,绊了多少次跤,但这一包高粱果儿一个也没有碰破。
回到家,外祖母点上一根蜡烛,打开衣服包,看着她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吃罢早饭后就准备踏上回北京的路了。在我和外祖母告别时,她拿出了那包高粱果儿——已然用纸包好,用方便袋套好了。她把纸包轻轻放在我手上,双手颤抖着说:“这是包高粱果儿,别压坏了,是我昨晚找邻居要的,拿着路上吃,等山上的高粱果儿下来了,我叫你哥去摘,给你邮过去。”她顿了顿,尽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淌下来,尽可能用一种无所谓的轻松语调说:“哦,这些高粱果儿都个个红彤彤的,比山里的要大许多。”
我笑着接了过来,笑着笑着,心头一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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